一群孩子在小陡坡的脚下走动着。

    如果只是乍一看，很容易觉得他们只是一群出来郊游的孩子，然而，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扛着武器，而且，有的武器还沾染着鲜血。他们个个紧抿着唇，脸上的表情，似乎比普通孩子多了些什么。

    ——那是死神赐予的冷毅。

    在陡坡下的阴影里，一块大石头边，靠坐着一个酒红色头发的孩子，和这些站着的孩子相比，他看上去显得更加瘦小，而且，他身上似乎有什么刺眼的地方。

    “喂。”最高大的一个孩子把他背上的步枪解下来，向大石头走去，边走边喊道，“这家伙还没死。这个天生一副苦命相的家伙。”

    走近了就能看清楚，那个有着酒红色发的孩子，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被染成了刺眼的血红色，而且血色还在一点点地漫延开来，他清秀的脸庞苍白得可怕，脸部因为极力地咬紧牙关，反而没有了多少表情，没有被血浸染的衣服，已然被冷汗打湿了。

    他正是下一任苍狼三邪的继任者，吴逸。

    而这地方，是只属于苍狼会的孤岛，也是历届苍狼三邪进行选拔的地方。

    这是被鲜血浸透的岛屿。

    “要不要我来结果了他？”高大的孩子抬起枪，“干等着实在太慢了啊。”

    站在更远处的人，有的回头看，却都没有答话，他们早已习惯杀戮，却还没法做到轻而易举地杀人，此刻，如果有人来代行其事，他们都会感激。

    吴逸勉力抬起头，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连手掌都被绳子固定起来，就算想握紧拳头都无法做到。可是他金色的眸子里，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我上了。”高大的孩子脸色更加严肃，毕竟，即将消失在他面前的，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他的手指轻轻扣在扳机上，正要用力，就听见后面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一回头，他几乎把手里的枪丢到地上。

    张雨轩！

    他猛地把手一紧，喊道：“我们有十个人，不怕！”

    “对！不怕！”其余人也大声喊着。

    “刷！”

    没有叫喊声，十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对于孩子们来说，这样恐怖的技能已经无法让他们做出任何反应了，在张雨轩出刀的那一刻，所有人已经放弃了希望。

    张雨轩把对于他来说似乎显得大了些的雪狼刀收回刀鞘，默默地走到吴逸眼前。

    吴逸并没有动，只是看着地上的尸体，轻声说道：“够轻松的死法。”

    张雨轩微微弯下膝盖，直视着吴逸的眼睛：“想活下去吗？”

    吴逸终于把目光转向张雨轩。

    “我可以让你活下去。”张雨轩的声音毫无起伏。

    “条件是什么？”吴逸淡淡地说，但是平淡的语气中还是听得出些许压抑。

    “你为我卖命。”张雨轩说。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吴逸似乎努力要作出一个眼神，可是他已经没有那个力气，几乎过去了足足有两分钟，他才仿佛蓄力般地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大声地说道：“要么杀了我，要么滚。”说完这句，他开始大口地喘气，用这么大声音说话显然很费力气。

    张雨轩宝石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放轻了声音，他说：“我没有让你答应我，我只不过是问你，你，想不想活下去？”

    吴逸的眼神露出了明显的疑惑，他不知道张雨轩想干什么，只是这个问题，触动他太多。

    从有记忆起，他仿佛水鸟掠过水面，一次次从死亡边缘划过，那冰冷的触感，随着接触的次数增多，不仅没有习惯，而且将他训练得更加敏感。

    说是本能也好，每一次越临近死亡，他就越想活下去，他想逃离，想要自由，想要安全，可是这些东西，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体验过。最危险的任务，都被命令一个人做，可每次他一离开姐姐的身边，他就感觉自己被一层冰冷的膜包围，空气透不过来，要窒息，被冻得发抖，想回去，却逃不了。

    【你，想不想活下去？】

    当然想，可是他不能。如果要让自己的灵魂多裹上一层束缚，他宁可不要。

    吴逸的眼眶里泛起了泪水，又被他强忍了下去，他低下头，轻声地说：“那跟你没关系，滚吧。”

    “果然。”张雨轩说。

    张雨轩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在吴逸的头上：“我不要你什么条件，他说，“成为苍狼三邪吧。这样就够了。”

    吴逸微微眯起眼睛。张雨轩湛蓝色的眸子里闪动着一丝兴奋，更深的地方，他却看不穿。

    张雨轩抽出刀来，轻轻地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吴逸惊讶地看见，随着鲜血的低落，不一会儿，那闪着寒光的刀身竟然发起光来，与此同时，渐渐浮现的是血色的线条，雪狼刀，展现出了它的真实形态。

    令人更为惊讶的是，当刀身的线条完全呈现时，张雨轩握在刀身的手也被银色的光芒覆盖，他把还流着血的手轻轻覆盖到吴逸的伤口上。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吴逸连忙转过头，免得让张雨轩看见自己的表情，等到疼痛捱过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凉的感受，仿佛山间的清泉，伴随着微微的痒感。

    什么都不用害怕了。吴逸突然这么感觉。身体上的感觉是清凉的，可是心里却仿佛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一直以来渴望的自由，仿佛马上就能得到……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感受，清凉的感觉渐渐减弱了，仿佛退到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无论怎么无论怎么去感觉，似乎就差了一口气而不得畅快，让人心里憋闷。这样过了五分钟之后，张雨轩才把手放下，吴逸微微动了下身子，发现自己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只是身体还很虚弱。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张雨轩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

    “等等！”吴逸喊道。

    张雨轩没有动。

    吴逸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直视着张雨轩的背影，说道：“你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听着，不管你怎么想，在我把这个人情还给你之前，我的命就是你的。”

    张雨轩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微微侧过头，说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说完，他信步离开，吴逸站在原地，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

    苍狼三邪到底意味着多少东西，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定会有更多的险境，只是别无选择，正如他们来到这个岛上之前听到的那句话——“要么成为苍狼三邪，要么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却向着张雨轩离开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不论路多远，他一定要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吴逸的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是并没有继续恶化，一天晚上，君凌说：“该回去了，现在走，明天早晨能到。”

    田真把这个消息告诉吴逸的时候，他正安静地坐在床上，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田真叹了口气：“很难受的话，不用硬忍着的。”

    “我……一直都是这样活下来的。”吴逸轻轻地说。

    田真明白他的意思——吴逸，一直都是在伪装和隐藏中活下来的。他只好摇了摇头。

    虽然最艰难的一段路已经由直升机带他们走了，但是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再加五六个小时的飞机，田真实在是担心吴逸能不能受得了，但是吴逸只说了一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坐着和躺着的感受是差不多的。”

    坐在车上，只看得见窗外蓝得要结成块儿的天空，冬日里的青藏高原，地上铺了一层白色的积雪，路边只看得见稀疏的平房却不见有人，牛羊也只是偶然出现，田野都像一条条白毯，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白色的积雪和黑色的山脊斑斑驳驳。这样的景色，纯净，辽远。旅途一直很安静，吴逸把头朝着窗外不让人看见他的表情，其余人都是各想各事。旅途无比安静，许多个小时的时间似乎一晃而过——汽车，飞机，汽车，然后是到达。

    (战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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