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十年一殇
君凌的潜行技术可不是盖的,这种碰一碰就嘎吱嘎吱响的木地板,他走上去愣是跟幽灵一样什么声音都不发,田真担心地目送着他离开。
话说君凌将自己的气息压到最低,每过一个拐角,都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认视野范围内没有生物,才拐过去。黑夜的小旅馆寂静无声,冰冷的月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在地面上映出一个长长的方形光斑,陈旧的深色木地板,上面铺了一层灰尘,在月光映照下显出一些落寞来,君凌竖起了耳朵。
没有声音。
君凌皱起眉头,十二神邪显然没有去别的人那里,否则以吴逸的感受力,至少也得弄出点儿声音才对,那么她总不会出现一下又走掉了吧?
破空声!
君凌猛地往旁边一闪,同时反手一把飞刀甩出去,回过身,却谁也没有看见。
又是破空声,居然是后面!
君凌猛地一低头,一把小刀从他头顶飞过。
君凌皱起眉头,如果是别人,肯定认为是有人抄到自己背后去了,不过他知道,也有可能是刀子上绑了丝线。
没有听到刀落地或是扎在墙上的声音,看来是被接住了,那么,人果然是在前面。
君凌往前几步,突然停下来。
路被细钢丝封住了。
这里的钢丝阵十分密集,完全没有留下给人通过的空间,如果要破坏就太费时了,这时候无论十二神时从前面袭来还是从后面攻击都会占尽上风。
君凌侧过身子,贴着墙壁往后面退。一边退,他一边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气——十二神邪亲手杀掉自己母亲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是,对于这种暗斗来说,任何情绪都是不该有的,否则气息就会太明显。
他听到对面一间房间传来声响,是人的脚步声,沉重,迟缓。
“吱呀——”房门开了,一个老太太走了出来。
我靠!这不是完全无关的人嘛!
这种时候出现,太他妈齁不住了!
君凌正想着,突然眼睛一瞪:妈的,她朝钢线阵那边走去了!
本来就是难以察觉的钢线,老太太眼神不好,哪里能察觉,君凌还在想着下该怎么破,老太太已经一头撞上去了,在触碰到钢线的一瞬间,她还云里雾里的,一抬手,“啪嗒”一声,那根手臂就断在了地上。
老太太张大了嘴,眼看就要尖叫出来,猛然间,似乎已经要出口的尖叫声断在了喉咙口,她的咽喉处,四根银针插在那里,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君凌猛地一咬牙,上下牙相撞发出“咔”地一声脆响,刷地一下抽剑,狠狠地砍向那些钢线。
“噗哧!”有一根银针插在了他的背上。
妈的。君凌在心里暗骂一声,这家伙也太神出鬼没了,但是在他回过头的时候,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十二神邪站在那里,而田真一只手握着剑,一只手扶着吴逸,与十二神邪面对面站着。
君凌几乎没几把飞刀先飞死田真和吴逸,特么的这两个人跑过来干什么?虽然他猜得到是吴逸执意要来,但是田真也不能这么听话呀!
吴逸推开田真,自己走到十二神邪的面前,他的眼里透出质询来,还有一种孩子似的倔强。
十二神邪的脸被兜帽遮着,看不见表情,两个人都没有动作,就那么静默了五秒钟之后,只听啪地一声,下一个场景,是田真抓住了十二神邪的手腕,而现在,十二神邪的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它指着的方向,正是吴逸的咽喉处!
田真睁大眼睛瞪着十二神邪,虽然十二神邪的气势开始释放出来,但是他的眼神没有丝毫退让。
“喂!老太婆!不是老早打电话叫你下来了么!”此时却有了别的声音,有人边喊着边走上楼来。
十二神邪猛地抽手,身形一闪,立即消失。田真还有些儿愣,君凌立即拉了他一把,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一把背起吴逸,逃离杀人现场!田真等人刚跑远,就听到传来了惊叫声,然后是有人慌乱地走动和说话的声音。
田真叹了口气,走进房间,把吴逸放到床上,自己走出去,走到那死了人的地方——那里已经有好几个旅馆工作人员围着。
“这杀人手法……不会是苗族的吧……”有人说。
“胡说,这这这明显是先杀死了,然后再把针扎上去,用来掩人耳目的。”
“我看肯定是她家儿媳妇干的。”
“怎么可能,你别随便污蔑人,大概是她不小心惹到城里那些流氓了。”
田真再次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不明真相的人都像福尔摩斯一样侃侃而谈,知道真相的人却只能缄口不言。
当他走回房间的时候,却瞪大了眼睛——吴逸不见了。
——
疼。
吴逸仿佛机械般地走在路上,听着晚风在叫嚣,脸上不带任何的表情。
莫荨的毒,依旧在他身上肆虐,现在他的每一根血管里仿佛都流动着浓硫酸,到处都是疼痛,却连捂住伤口都做不到,他的手紧握着拳,牙齿紧咬着,疼得想要发抖、想要蜷缩的冲动却让他恶狠狠地抑制下去。
在岩洞里他只是恢复了关于十二神邪的一部分记忆,然而现在,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在他还有父母的时候,父亲什么都不管,而母亲却将自己发达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希望借助他来让吴家登上苍狼会的头号宝座。他不知道什么叫“童年”,不知道什么叫“父爱”,什么叫“母爱”,从记事起,就是每天每天的训练和学习,无论他多优秀,受益的都是吴家,而不是自己,但天生羸弱的身体,却总有支撑不住的时候,而当他不那么优秀的时候,却被当作毁灭吴家前程的罪人般对待,只有打骂,没有安慰。
即使和同龄人在一起也不是那么好过的,一个不知道“游戏”为何物的孩子,怎么可能和同龄人打成一片。他用训练出来的的微笑面对所有的不理解,所有的疏远和所有的敌意,情绪却如同地雷一般被埋下,等待着爆炸的那一刻。
记忆的碎片十分杂乱,如同雪片一般飞速地向他砸来:
豪华的房间,亮得刺眼的灯光,母亲冰冷的眼神,还有他自己……
夕阳从窗外洒入教室,学生们已经走完,最瘦小的他,却因为几个孩子的谗言,被老师留下来打扫卫生,他抬头看向窗外,阳光透过镜片,折射出眼里深深的落寞……
深夜里,已经被罚在房间里关了几天的他,拖着无力的身子躲在门后,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说:“他只是个孩子……”接着却是一个女人狠狠骂道:“我嫁给你已经够不容易的了!你不是说结了婚什么都听我的吗?……”后面是一大串的怒骂,男子却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房里的孩子无力地靠在门上,眼神悲伤迷茫。简直不能想像,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女人,是他的母亲……
他想起来了,那场事件以前,“姐姐”可以说是他的全部生命。
一直以来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只有这个姐姐,姐姐的一举一动仿佛有魔力一般地,让他不由自主地追随模仿,姐姐的强大也让他难以望其项背,他的技能,有大半都是跟姐姐学来的,因为他想要一直紧紧跟随着姐姐的脚步,不落下一步,想要看到姐姐的笑容,不落下一秒。
他还记得姐姐手把手教他飞刀的时候自己的那种快乐,还记得自己对她的那种崇拜感,还记得他每次被君凌和莫荨打败,被母亲责骂的时候,或因父亲是同性恋而被人鄙视的时候,可以哭的地方,除了厕所,还有姐姐的怀里。
他还记得,瘦小的自己牵着那个比她略高的女孩的手走在路上,任由晚霞将他们笼上一层红光,姐姐的手并不温暖,但是却让他觉得安全……
还记得她以一种非常危险的姿势趴在窗台上,她冒着生命危险从隔壁房间的窗户爬过来,只为了给再次被关的小男孩送一点食物……
女孩坚定地拉着男孩远离那些欺负他的孩子,一边走,一边冷冷地说:“下次再发生的话……”声音的森寒让那些人都打了个颤。
……
这些记忆,现在正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
可是,为什么离开?
现在想来,父母似乎从不知道姐姐会武的事情,而姐姐也一直让他不要对别人提起。
很是可疑。
然而,他却记不起那天晚上的事,十年前的那场事件,到现在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概念,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并没有回忆起来。
这最重要的一环空缺,让他不知道对于姐姐是该爱还是该恨,此刻他最想要弄清楚的,就是十二神邪为什么离开,可是他不知道!
可是,刚才,他差点儿被杀掉。
为什么,他曾经以为会永远在身边的人,却变成了敌人?
为什么,虽然姐姐从小就是冷冽的眼神,但是她看自己的眼神,从来都是温柔的,然而,十年后的再次相逢,已泯灭了一切的温情?
曾经你是我唯一一个依靠,然而这十年里,会给予我温暖的人,一个也没有了。
十年,天寒地冻。
十年没有感情的生活,十年的天翻地覆,再也回不到从前。
经不住,似水流年。
他的脸上,仍旧是无表情的,却有两行泪,默默地流下,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无人能懂的孤独。
真的很疼啊……
(战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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