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田真熬到半夜里，把那本书读完，然后不知不觉地睡着，做了些散乱的无意义的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时间真他妈过得快。”田真对自己说，“怎么就早上了呢？”

    “哗啦……”窗帘拉开，窗外是绿化——冯嫣的家离马路很远，这也难怪，苍狼会的孩子，都是些啥都不干就能有车有房的二世祖。他们的烦恼是在生存以外的地方。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但是并没有雨滴落下，天地间有一种灰蒙蒙的色调，像是五六十年代的老照片。

    “已经……快要新年了啊。”

    他似乎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因为这里完全没有一点儿过年的气氛。

    田真不太想吃饭，只要天气不好的时候，他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但是他不得不起来。

    田真把书拿回书房去，竟然看见冯紫坐在书房里，他们仅仅见过三次，两次在书房里。

    大约是因为天气潮湿的关系，田真打开书橱门的时候，感到那门是冰冷的，他几乎没把手缩回来。

    田真要出去的时候，却听到冯紫在身后叫道：“那个……”

    田真回头的时候，她却说道：“没……没什么……”

    田真也想不出来冯紫会有什么话得和自己说，但是这么一停，他倒是不想立即走了。

    “你总在看书啊？”田真承认，他是在没话找话。

    “嗯。”冯紫的回答十分简短，她微微抬了抬头，却没有看田真的脸。

    “能跟我聊会儿么？”这话出来得简直鬼使神差，“就算再喜欢书，一直泡在里头也会累得吧。”

    冯紫惊讶地看着田真，抿起唇来，想了有五秒钟，才站起身，从外面搬来一把椅子。

    两个人侧对着坐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好一会儿，田真才开口道：“到底是有多喜欢书？”

    “不是喜欢，是喜欢书的内容。”

    “我……我说的就是指内容。”

    “不一样的。”冯紫说，“准确地来说，也不是内容，而是另一个世界。”

    “像‘二次元’那种的？”

    “或许和通常所说的二次元不一样吧。”冯紫说，“其实我也喜欢日本的动漫，还喜欢听歌之类的。但是另一个世界只是我的世界，和别人所说的二次元是不一样的。”

    田真要费很大劲，才能理解她的意思。

    “那个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见田真不答话，冯紫补充道。

    “不必把这当成问题。”田真说，“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是件好事吧……不如说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这样的。”

    “关键点不在这里。”冯紫说，“我只有那么一个世界……我的意思是说，我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感觉不到这个所谓现实世界的真实感。比如说我小学的时候，看着黑板擦留下的痕迹，会觉得那像一座座桥，或许这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有时我花一个小时之久，也无法明白那其实是粉笔灰。”

    “那可真是……”

    “我根本无法跟别人讨论什么深奥的问题。”冯紫说，“像今天这样说了这么些话，还没有让双方都云里雾里的，是非常不错的状况了。”

    我已经有些云里雾里了，田真心想，他咬了咬唇，说道：“那可真是件苦恼的事，不过世上像你这样的人肯定不止一个，还是会有人能理解的，我想。”

    “啊抱歉，”冯紫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地说，“话题扯远了。”

    “本来就没有固定的话题。”田真回答，“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谈点儿别的好了。”

    但是事实上，接下来基本上都是冯紫在讲话了，这倒不是谁故意多说或者少说，而是因为那些书田真基本没看过，动漫的话，田真虽然看过不少，可是从来没有深入地去思考过什么，音乐也是如此。

    田真很快就感觉到，冯紫对于这些东西是拿命去爱的，她根本不像是在谈论什么艺术作品，而是在说自己身边发生的事一般。

    “你让我长见识了。”最后要出房间的时候，田真这样说道，“我从来没和女孩子有过这样的一次谈话……不是说我没和女孩说过话，可是今天，真的让我觉得很奇妙。”

    冯紫只是笑了笑，说道：“最后能告诉你一句话么？”

    “当然！”田真说，“我洗耳恭听。”

    “我们都是吃尸体长大的。”冯紫轻声说完这句，走过来关上了房门，留下愣怔的田真。

    这话听上去有点荒谬，不过倒是大实话。

    之后一段时间，田真还在想，那种奇妙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呢？

    并不是说有什么非常激动的感觉，甚至连高兴都算不上，只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原来是空的，现在被填满了。

    但是，在哪里却有一种隐忧，害怕那地方会再次空下去。

    说起来，几天没有见到月卿和了？

    田真不禁想象起来，如果他是外星人，那么会在很多年后，有一艘来自外星球的船来接他，然后他被反对与一个异族女子在一起，于是他不得不和已经成为他老婆的人分开，就像当初牛郎和织女分开一般……开什么玩笑，哪里有那回事儿的。他一定是被冯紫传染了，以至于脑子都在另一个星球上。

    其实，他大致能够猜到，冯紫的精神方面恐怕有一些……问题。这不仅是从话语中表现出来的，也从她的动作、语气之中传达出来。当然，究竟是怎样的问题，怎样解决，这些他都不知道。

    田真心想是时候见一见月卿和了，也不知道君凌他们有没有把他身体发生异变的事情告诉她，虽然月卿和可能并不在意，可是田真还是希望由自己告诉月卿和。他并不是不能早一点儿去说，可是像“我变成了外星人”这种话，他一直不知该怎么说好。电话响了，正是月卿和将要来到北京的消息。

    当天晚上田真和月卿和在市中心的一处购物中心处碰头，田真先到了，就站那儿发呆。

    现在正是刚刚亮起霓虹灯的时候，北京城热闹非凡，每个人都步履匆匆地从街上穿过，有的孤身一人，有的二人世界，有的成群结队，大约有五分钟之久，田真见到了月卿和。

    虽然只是十几天没见面，但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田真都感觉过去几个世纪了，两人先是随便聊了些，等到在饭馆里坐下了，田真才字斟句酌地把那怪事告诉了月卿和。

    月卿和微微仰头看着虚无，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说：“可真是惊到我了。”

    田真不知道她是什么个态度。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月卿和问道。

    “似乎是只有受到刺激的时候才会有那种事发生，所以……”田真咽了口口水道，“对平时的生活不会有影响。至于原因什么的，一时半会儿怕是搞不明白了。”

    “那么我暂时也提不出什么建议了。”月卿和眼睛盯着面前浮动的灰尘说。

    “嗯，”田真回答，“这种叫人烦恼的事情，你不用多想。”

    “那是做不到的。”月卿和却突然盯着田真说，“做不到，你既然告诉我了，我就无法不去多想。”

    田真拍了拍她的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是容易杞人忧天的那种人。”月卿和说。

    “放轻松些。”田真说，“一切都会好好的。”

    月卿和非常认真地摇了摇头：“这跟一切好不好没有关系，我只是无法停止担忧。说到底，我只是个什么都怕的胆小鬼而已。”

    田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要不要我坐到你身边？”

    田真坐在了月卿和的身边，心里却也有隐隐的担忧，事态从来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下，是时候脱身了吧，他想着，夹起一只鸡腿啃了起来，心想这尸体味道还真不错。

    晚上吃完饭，田真和月卿和都没有即刻离开，而是在北京城到处闲逛，并不是逛街买东西，只是走路而已。两个人偶尔说一句话，大多数时候只是到处闲逛，累了就随便哪里坐一下，然后一直走到晚上十点，两人各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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