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前生
“铃兰,他......来了吗。”女子轻倚木窗,朱唇闭合,神情幻散,似在自问般喃喃。
唤作铃兰的侍女莲步上前,柔荑置于腰间,标准的行礼,精致得无可挑剔,头微微低下,颤抖着,努力保持平静,缓缓道:“禀告少夫人,少爷必是有事,才耽搁了行程。”
女子回头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浅淡冷漠,自嘲道:“说的倒是好听,是不是又歇在娄夫人那儿了。”
铃兰头低得更下了些,沉默地退之门外。
一时间,室内只她一人。女子正想发作,一挥手见自己白如皓月的手腕上幽幽的沉香木手链,愣了愣。一时间思绪万千,想起自己十六岁前的生活,想起记忆深处的关于家的一点一滴,父母,哥哥,傅管家,奶娘.....
全都被自己害死了。
如今世上再无当年风云一时的丞相府,只有一副残花败柳,断屋旧柱的残址。自己也不再是当年被众人追捧娇宠的苏二小姐,只是个空有名头的尚书夫人。
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些什么用。她移步至贵妃椅边,坐下,将头垂于腿上,又是一片寂静,满室荒唐。
吱呀。
厚重的大门被人推开,她胡乱用帕子抹了抹,看向来人。
“江致远......”她叫出声来,声音中带些愤怒与怨恨,却匆匆被来者打断。
“夫人。”江致远的语气已有一点不耐,“玲珑已有孕,将其侧夫人之位提上主位吧。”
门又被重重的关上,没有一丝眷恋,也没有一丝愧疚,没有丝毫想解释的意图,仿佛不是来询问她的意见,而是来通知她这个苍白无力的事实。
女子再也忍耐不住泪水的涌出,双手握成拳,倾城面容上繁杂妖艳的花钿妆映在铜镜中,分外讽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啊,上天到底是为什么啊!”她一句一句质问上天,也像质问自己。她从来告诉自己,她已然子然一人,不再有人像儿时帮她出气,纵使千辛万苦,这蚀骨痛心的悲伤也要自已一人承担。
因为,一切都因为她啊,因为她的一意孤行,因为她的执迷不悟,使兴盛了百年的苏家亡了。
她无视面上被哭花的妆,双手合十,闭上那双漂亮到让人心悸的美眸,放松蹙起的眉毛,宛若世上最虔诚的教徒:“当年是我亲手毁了自己与上千人的人生,原本这人生也许不一定大富大贵,家财万贯,却一定健康长乐,阖家团圆。所以,若有来生,那么请仍与今世错过之人续缘吧。”
那晚月色圆圆,廖星缀之与墨染的天空,一切都那么平常。
她脚步轻轻地去搬来一张圆凳,又取来她平日跳舞时用的一丈血红绸绫,将红绫抛于梁上于下方打了个死结,紧紧勒住脖子,踢掉凳子,一气呵成。
随着大脑缺氧的剧烈不适痛苦感,她回忆起自己不长一生的二十个年头中断断续续的几个片段
有爹娘笑着夸赞她长大了。
有哥哥哭着问她那个混蛋有什么好。
有江致远曾经虚情假意的宠溺。
有自己一个个如花似玉婢女被斩头前的无畏安慰:“小姐,太血腥,太可怖了,你走吧,走吧......”
一切都散了,都随今晚潮湿阴冷的晚风散了吧。
散了吧。
第二天,玩忽职守的铃兰才想起自己的主人,不情不愿的推开门。
“啊__”尖叫引来一众人等伸着头看闹剧。好一会儿,铃兰面无血色,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后怕道:“少夫人她,悬梁自尽了。”
众人
江致远听闻后毫无波澜的拉过声旁娇俏女子继续行欢:“这碍事的女人终于走了,玲珑你可高兴?”
玲珑点头,巧笑倩兮的模样引来男人新一轮更猛烈的进攻:“那便是极好的。”
许是她在江致远面前都是乖巧贤淑的,他怕是不知道苏二小姐年少时轻狂的样子。
祸害,可能留千年啊。
而她苏熹,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对象,只为他掩饰好自己一切的任性举措,以后,便没必要了。
...... ......
十七岁那一年,正是苏熹与苏父苏母因婚事闹的最严重的一年。
“爹,娘,为什么你们就是不听呢。”苏熹闹小脾气地越门而去。
一向最宠爱她的苏父急红了眼“让她去!我看她是反了我了!”因为这句话,竟无人拦她。
她也还在气头上,干脆利落的朝大门外走去,一眨眼没了影。
“翌年......熹儿年纪小不懂事,你就饶了她这次吧。”苏母泪眼婆娑拉住苏父宽大明蓝衣的角。
苏父那双向来狡诈的狐狸眼中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愁绪,半晌,这个霸道嚣张了大半生的男人又一次为女儿做出了妥协:“影三!”
“属下在。”一名身着墨黑衣袍的男人走了过来,“大人何事,请讲。”
苏父身躯晃了晃,面上满是疲倦与无奈,挥挥手坐下,缓缓道:“去找小姐。”
...... ......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姑娘可要来一串?”
“异宝斋出新品了,姑娘去看看吧。”
“五味丸子铺开张了,姑娘进去坐坐......”贩卖声不绝于耳,苏熹瞬间忘了刚刚的烦心事,“冰糖葫芦来一串。”
“好嘞。”粗布头巾的小贩递给她一串晶莹透彻的冰糖葫芦,“一文钱”
苏熹咬着冰糖葫芦的嘴唇动了动,嗫嚅小声道:“我没有钱”
小贩瞪大了眼睛,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气愤:“没有钱你还买!”手高高抬起,似下一秒迎接她的,便是铺天盖地一顿打。
绝味茶楼内。
几个长相俊俏的公子哥显然注意到了这一闹剧,孙旭勾上江致远略显瘦弱的肩膀:“咱们这一群人中可就你尚未婚娶了,你看那个,那个长的最天仙的妹妹可是当今丞相最宠爱的二小姐,别怪哥没提醒过你。”
江致远不经意的投去些许目光,瞬间移不开眼了。他在心中将所有描写女人容貌的句子都翻出来过了一遍,还是没有一个词语足以表达她的美貌。
这般肤如凝脂,国色天香的女人,怕是称为倾国倾城也不为过了。
孙旭见此哈哈大笑:“致远啊致远,你堂堂一个状元,怎的还是这般见色所乱?”
江致远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径直朝她走去。
“你就不能通融通融吗?本小姐真的没带钱。”苏熹没好气的转身欲走。
“千金大小姐呦,要人人都像你这般,老子的生意还做嘛,快给钱,否则就怪我不客气了。”小贩急哄哄拉住她,力不由得用大了点。
“啊——”苏熹向来娇生惯养藕段般的手臂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当即有些酸胀疼痛。
“住手!”江致远适时地来到两人声旁,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又带点薄怒道,“不就一文钱,何必为难这位姑娘,我给便是了。”
小贩拿了钱,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苏熹好奇地抬头看向江致远。江致远在同辈中算不上英俊,却也眉目清秀,衣冠楚楚,此时他灼灼的视线与她相撞,她未经男色的心顿时便如小鹿般砰砰撞起来:“谢谢公子了。”
“无事。”江致远虽面上一片云淡风轻,眼睛却不经意地打量她。苏熹的长相自然是顶顶出色的,此刻她红唇微抿,长如蝶翼,乌黑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便让他产生了最原始的欲望。
“小生这厢有礼了。”少年的嘴角戏谑风流,似三月春水,似五月春风。
苏熹面上绽出夹竹桃般的粉嫩,声如蚊蝇般细微:“不必......”
“苏二小姐!”一道宽厚洪亮的声音由远而近。
“你怎么来了?”苏熹失声道。
“老爷十分担忧小姐的安危,还请小姐跟属下回去吧。”影三不急不躁道,无视自己头上由于奔波而泌出的点点汗珠。
苏熹明白自己再闹小别扭便太过分了,移开脚步跟着影三往回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果不其然,江致远仍站在原地,眉目总有藏不住的笑意,温柔宠溺。
苏熹心头一闪,转头走了。
之后,他们便相爱了。丞相府众人自然不乐意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玉白菜被头猪拱,给江致远下了不少绊子,就差杀人埋尸了。
三个月后,朝廷动乱,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以丞相苏翌年为首的六皇子派,一派以太傅郑涵为首的太子派。
不知情的苏熹被江致远骗着偷来了苏翌年书房一份机密文件。
江致远以此文件为理由,让皇上对苏翌年产生不信任,后又串通了几位大臣,以风言风语毁了整个苏家。皇上也对其欣赏有加,御封尚书。
高,实在是高。
要不是自己是事件的主人公,她真想拍手叫好。
苏父苏母与哥哥皆去了边疆荒漠,而丞相府的奴才奴婢们被处以死刑。
江致远在哄着苏熹三天情绪也没好转时,终于失去了宠溺爱慕之心,另找新欢。是青楼出身的娄玲珑。
四年后苏熹上吊自杀,府众人草草将其埋葬,此后再无音讯。
这名字,便也再无人提起,无人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