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变黑，起了风，沈府的这顶红色轿子被送到了城外的树林里，那里人迹罕至，多有凶恶的猎物出没，只春秋两个季度会来些皇家贵族子弟来此围猎。

    沈家的人将轿子里的沈侨独留下来，就都离开了。

    明明是早春，偏偏总有几丝刺骨的寒冷，沈侨拢了拢袖子，突然就想起一句话来：天地广阔，人如一粟。

    轿外传来呼啸的风声，一人走近，掀开轿帘，道：“阿峤，我来接你。”

    帘子后渐渐露出沈侨恍惚的眼神，显得毫无感情，他就用那样一双眼睛盯着莫将离。

    莫将离弯腰进去抱起他，沈侨缓缓道：“我听人家说，一生下来就是残疾或者瘸子，多半是因为前世替人受了罪，顶了不该顶的罚。”

    莫将离道：“阿峤，你知道些什么？”

    沈侨道：“郑国大将军莫将离，江湖小混混阿峤。”

    莫将离唤道：“……你知道……”

    沈侨道：“郑国虽然败了，但你的军功却无法磨灭，你战死沙场之后，各国的史记上都有一笔记录，再翻翻你的其它资料，很多事就都清楚了。”

    莫将离道：“阿峤，我以为你都记起来了。”

    沈侨正色道：“莫将离，你我前世若真有这层关系在，还请你放我自由。沈家既然就这样将我送出来，我绝不可能再回去，不过你也别想留住我。”

    “我没想留住你。”莫将离道：“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你在说满足？”沈侨手里捏紧红袍喜服，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逐渐发红的眼眶却暴露了他的情绪，“我想要自由，想在这乱世江湖里走一遭，想着四海为家，想看遍这大陆上的奇山秀水，想要像个普通人一样的行走。这些，是我求而不得，无法满足的。”

    莫将离良久才道：“等过一段时间，你想走就走，我不留你。”

    沈侨的眼睛微亮，“此话当真？”

    莫将离的声音温柔：“当真。”

    莫将离在城外的驿站附近买下了一个宅子，方便沈侨住，段尢知道后带着李今松死皮赖脸呆着，就不走了。

    段尢只道：“吃喝住全不用给银子，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妙的地方。”

    当段尢得知莫将离遣那些鬼士日日骚扰沈府，才让沈尚书迫不得已将沈侨交出来，锁在自己身边，简直目瞪口呆，“你这是爱吗？莫将离。”

    莫将离道：“怎么不是，他想要的我都可以帮他办到，甚至他的双腿，我都可以让它恢复，使阿峤能同常人一样行走。”

    段尢摇头：“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双腿残疾，不可能恢复。”

    莫将离也摇头，“还有鬼咒。”

    段尢听完脸色微变，心里的小人在捶胸顿足，想要将李今松大卸八块，面上只得佯装平静，道：“你又是听谁瞎说的？”

    莫将离道：“只要将自己的灵魂练至玄级，自愿献给一个人，就能治愈他身体上的缺陷。”

    段尢道：“你知道后果吗？你以为玄级灵魂那么容易练成？”

    莫将离：“不容易练成还是可以练成，这些困难与阻碍又有什么关系。”

    段尢气得发抖，指着莫将离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你一开始就答应要将自己的灵魂留给我，现在我帮你找到你的娘子，你却要去魂飞魄散，嗯？”

    莫将离摸出贴着胸口的那枚铜钱，安慰道：“我将这个玄级法器给你，可否抵了我的灵魂？”

    段尢摇头：“不，我只要你的灵魂。”

    莫将离道：“那就没法子了，我晓得你想要我的灵魂，无非是为了李今松，以你的能力，像我这种灵魂很容易得到，而玄级法器却很难得，这个买卖你是得利的。”

    段尢拎着酒壶就往门外走，道：“狡辩，你自己看着办，我不管了。”

    由于李今松告诉莫将离鬼咒这事，段尢连着好几日都不与他说话，有时候闷在客栈里喝酒，有时候出门溜达完全不见人影。

    莫将离道：“你不去哄哄么？”

    李今松手里撸着黑猫，又在画符纸：“师叔正在气头上，过两日就好了。”

    莫将离道：“你是个闷葫芦，不会讨人欢心，以后少不得要吃些苦头，这路不好走。”

    李今松抬头看他，“你才是个闷葫芦，我不是。”

    莫将离奇道：“你哪里不是了？”

    李今松道：“我还年轻，什么都可以学，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迫不得已，谨小慎微，如今不一样了。”李今松笑了笑，又开始低头拿笔沾朱砂。

    莫将离离远了些，“你别笑，你这一笑，好看是好看，但就觉得哪里不对。”

    李今松敛了笑容继续画他的符纸。

    鬼咒原本就是个旁门左道的法子，修习时，念咒引千鬼来噬咬，以便强大自身的力量，所谓破而后立便是这个道理。但这个过程及其痛苦，能承受的鬼魂微乎其微，所以不会有鬼冒着这种危险来修习它。

    莫将离新物色了一个个子不高的青年身体，白日里就附身在这个身体上，陪着沈侨，有时也四处游玩。到了晚上，他就呆在房间里，修习鬼咒。

    段尢嫌夜里太吵，怕一个忍不住将那些鬼哭狼嚎的鬼魂都收了，再把莫将离掐死，后来就在莫将离的房间外，贴满了隔音符。

    莫将离在房内魂力虚弱，道：“段尢，你……”

    段尢站在门外冷嘲热讽道：“你什么你，快点让那些鬼魂蚕食你吧，好解脱吧。”

    夜里，李今松抱着被子敲段尢的房门，“师叔。”

    段尢打开门，一脸好奇，“大晚上干什么啊你，秉烛夜谈？”

    李今松道：“师叔，我刚学了一些按摩术，你要试试吗？”

    段尢立马又是摸背，又是扶腰，“哎哎，我这身体硬得哟，你快来给我按按。”

    进屋之后，段尢迅速趟床上，李今松跟着上来，脱了鞋袜，坐在一边。

    李今松的一双巧手刚搭上段尢的脖颈，摁两下，他就舒服的直哼，按得段尢昏昏欲睡，舒服极了，“小今松，你过来按摩，又带着被子干嘛？”

    李今松的声音就像从远处传来的一样，“我睡不着，想着过来也许就能睡着了。”

    段尢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那以后你还是过来跟我一起睡。”又道：“小今松，你生辰是哪天？”

    李今松道：“五月二十三。”

    段尢强行睁开了一个缝，“那不大概只剩一个月，嘿嘿嘿，到时候师叔带你去个好地方。”

    李今松温柔道：“好。”

    沈侨开始好奇莫将离房间外贴的那些符纸，段尢道：“这是能让他消音的东西，每天晚上吵死了。”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莫将离的魂力越来越弱，陪伴沈侨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便去沈府将之前伺候沈侨的青衣小厮要了过来。

    每日里，莫将离不常出现，小厮就推着沈侨出门，到了黄昏才回来。

    这样的生活差不多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直到五月二十三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