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琴行
第二天,范若舟一整天都沉浸在要见到学姐的激动情绪中,相比之下灵均就显得镇定多了,毕竟已经见过了嘛。约好晚上7点在围道琴行见面,范若舟问灵均:“你说,学姐约的这个时间我们是不是应该请她吃个饭啊?”
灵均无奈的笑笑:“司马昭之心啊。”
“是啊,学姐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范若舟盯着灵均;“我期待值太高,不会失望吧。”
“放心,你尽可以大胆期待。”
于是二人在食堂吃过饭,往琴行在的民安路走。上海就是这么一个很西洋风的城市,这种感觉不仅是在建筑上,更多的体现在人们的生活的组成上,比如随处可见的露天咖啡馆,还有摆满了玫瑰的花店,灵均一直觉得蔷薇花科的植物都很美,它们精致而坚强,精致到连叶片的锯齿边都是细细碎碎的,坚强到撕开一层层花瓣仍然仿佛完好。
“我们回来的时候买些花回去吧。”灵均看看范若舟,“好像是件很浪漫的事情呢。”
“我倒是觉得,买了送给学姐是件更浪漫的事情。”范若舟笑嘻嘻的看着灵均,“你不买我买。”
然后非常淡定的从花店门口走过,她就是这样一个爱开玩笑的姑娘。
琴行在一棵梧桐树下面,很大的落地玻璃,大厅中央有一架老式三角钢琴,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姑娘正在不紧不慢的弹着曲子。走近了,灵均听出来这是《暗涌》的调子,情绪非常密集低沉的前奏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衬衫上有细细的褶皱线条,刚好勾勒出弹奏者身体的曲线,她的背挺得很直,规规矩矩的样子,让灵均想了岳冬凌,岳家家教甚严,所以岳冬凌行走坐卧都不敢马虎,平时这么规矩的人,还真是少见。
等灵均走进琴行里面,钢琴声停了,弹琴的人转过头对着灵均笑,居然是刘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了修身的衬衫,灵均只觉得她瘦了许多。
“学姐,这是我室友范若舟。”
刘心站起来,对范若舟点点头:”刘心,博三,黄坤老师的研究生。”
“知道知道,学姐你是我们的偶像。”
刘心看着范若舟笑,也不否认,然后看着灵均:“叫我什么?”
灵均没反应过来,望着刘心发懵,刘心只是看着她笑,灵均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刘心。哎呀,不是很顺口哈。”
刘心没说什么,灵均却分明看到她勾唇笑了,话这么少,难怪被人说高冷。
“我们去里面吧。”刘心说着带他们二人上楼,楼上是一个很大的空间,用玻璃隔出一个录音棚和会客室,还有两间应该是办公室。
“这地方真不错。”灵均很喜欢繁华城市中的安静之处。刘心也不说话,走到钢琴旁边弹起了right here waiting的前奏:“这样吗?起个调子,你弹主音吧。”她说话的时候看着灵均,她的眼神给人一种她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人的感觉,灵均很快察觉到这一点,在每次刘心看过来的时候微微的把视线移开一点,现在她的视线落在刘心的右手上,那里有一道极浅的划痕,应该是开学的时候包扎的地方。灵均打开吉他的盒子:“挺好的,我稍微起高一点吧。”她说着开始前奏部分,然后刘心很默契的跟上,吉他笃定的旋律像融化在钢琴的柔和的合弦里,灵均的歌声也一点一点的铺展开,也许是因为气氛太好,也许是因为终于见到了心仪已久的学姐,也许是因为之前排练过几次,范若舟唱的十分投入,声线缓缓的流过,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水平。
静静的排练,也没有太多的寒暄,偶尔停下来商量一下某个音的处理,很快一个半小时就过去了。
“今天就这样吧。”刘心转过身,把头发往耳边撩了一下:“待会儿有个学生过来上课。”
“好的。”灵均准备收吉他,刘心却走了过来,接过吉他:“gibson sj200 gallery。”然后定定的看着灵均:“你认识岳冬凌。”
灵均觉得这里她应该理解为问句,但是刘心看着她,用的是陈述句,仿佛在说真相只有一个,让她感觉头皮发麻,如果说是深仇大恨的情敌的话,这感觉的确是有一点深深然,可是怎么会这么记仇呢。于是她十分淡定的睁大了眼镜:“岳冬凌?”
“这是她的吉他。”刘心仿佛没有听见:“还有,你弹吉他的习惯,很像她。”
“一个朋友送的,吉他也是她教的。”其实说谎这种事情原本就没有必要,因为真话是可以起到同样的效果的。
“很容易弄错,这吉他,很少见。”
“也许就是一把呢,东西总是流转的,不一定一定就是谁的。”灵均笑得十分的纯良。“你很懂吉他啊,倒是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一把,也是一个朋友。”刘心有些恹恹的,灵均觉得,或许她其实是一个不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只是她对什么都淡淡的,才让人觉得这里面可能藏着些什么。
“手上的划痕是上次弄的吗?”灵均需要转移一下这个危险的话题,于是走过去,作势要拿起刘心的手来看,她本来等着刘心把手撤走,可是刘心却很顺从的把手放在她伸过来的手上。灵均有些尴尬的碰到刘心的手,用大拇指的指腹抚过浅浅的痕迹:“好得不是很快啊,刘心,你是疤痕体质啊。”她放下手,觉得每次叫刘心的名字都挺奇怪的,可能是这个名字不够好听,像刘心这样的人,不应该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吗。
刘心也只是笑笑,灵均发现她的笑有很多种含义,比如刚进门的时候的笑,是客气的寒暄,让灵均叫她名字的时候的笑,是对犯错的小朋友的容忍,而现在呢,是一个是的回答。她可能真的只是不爱说话,不爱说话的人,是因为没有朋友吗。
“那就不要让自己受伤了,恢复起来那么困难的话。”灵均的这句话其实只是字面的意思,说出口她才觉得很像中二少年所说的一语双关的话。
“磕磕碰碰的难免会有,我会小心的。”刘心这次的笑里面带着点把她当孩子的感觉:“小朋友不要担心。”
我只是在转移话题啊,灵均从琴行出来,把小朋友这个词回放了好几遍,然后走进了一家花店。范若舟开开心心的跟了进去:“学姐不爱说话啊,难怪有人说她高冷了。”
“你居然看出来了。”灵均没想到范若舟还这么客观,毕竟期间范若舟屡次找话题无果,她还以为范若舟要把刘心叫做话题终结者。
“你小看我了吧。她说话总是短句,但是笑容很丰富,所以应该平时就是经常笑笑就过了一个话题的,这个可能也算是高冷吧,但是不算是那种讨人厌的高冷。”
“嗯,但是如果是本来就不喜欢或者有先入为主的想法的人,也许就不这么看了,而且,她太优秀,让人本来就不敢亲近啊。”太优秀的人,人们总是会把他们模棱两可的回答当成是一种拒绝,这是岳冬凌告诉灵均的,她的后半句是:“所以选择权永远在他们那边,灵均,但是如果你不懂得选择的话,那就是永远都在拒绝别人。”所以,刘心呢,是永远都在拒绝别人吗。
“你和学姐倒是熟。”范若舟拿过灵均手里面的白玫瑰,偏着头,“不容易啊。”
“这也算熟?”
“你比较一下她对周围人的态度嘛。”
灵均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周围人,把玫瑰拿回来:“范周围,姓范就是好啊,这名字也挺文艺范的。”然后心里摸摸感叹,学姐为什么姓刘呢。
灵均最后买了三支玫瑰,两白一紫,范若舟买了一直艳丽的红玫瑰,两人相互打趣着回了宿舍。灵均把花插在透明的香槟酒瓶里,打算画一幅紫色背景的画。
看看时间,给冬凌发消息:“你送的吉他,刘心认出来了。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灵均把电脑拿到床上,处理了当天的一些事情,然后收到了冬凌的回复:“我机智的小师妹一定猜到我俩不和,搪塞了过去。”
灵均看着回复失声笑了出来,这个装女神的逗比:“所以呢?你们有什么过节?我要小心防雷啊。“
“你又不需要和她密切接触。”冬凌好像对刘心有些反感。
“大神学姐的大腿为什么不抱。
我要和她一起上迎新晚会。
师姐,我不是故意的。“
“有我的大腿还不够抱吗?
还是你抱不到我本人寂寞了。
好吧,是有些过节。“
灵均期待的等着她的大腿师姐的下文。
“其实,之前我们挺好的。她这人话少也没什么朋友,我就主动勾搭她了,你也知道我喜欢结交各路英雄豪杰。”
灵均想了想,也是,自己在这一点上和冬凌很像,她的大腿师姐这是在陷入回忆真情回顾了。
“我们还一起练过不少曲子。但是我拿来offer之后,她突然就各种不理我了,你能想象吗?居然有人不甩我。”
灵均感受到了冬凌在大洋彼岸一定十分抓狂,不过当时应该是表现得很淡定的。
“我问她也不说,后来干脆不联系我了,我就各种找她想当面谈谈,然后她就消失了。”
然后冬凌怨念的发出了感慨:“变脸比翻书还快啊,我感到很受伤。”
“她当时拿的也是mit的offer”灵均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情。
“是。她是第一批拿到offer的,所以据了其它学校。我拿到mit的offer的时候还挺高兴,觉得可以一起去那边读书,相互照应。”
“师姐啊,你男朋友和刘心熟吗?"
“哪个?当时在大学的两个应该都和她不熟啊。
你想什么呢?
她没来可不关我的事,你看她在国内不是照样混得风神水起,本来黄坤老师那边就是很难进的,笃信的年级前三每年都只能留一个,黄老师也很看重她。“
然后冬凌忍不住一酸:“前几天在stanford开会她还是invited speakr。”
“你也去了吧。见个面问清楚,毕竟以前是朋友啊。”灵均回复到。
“你以为只有她刘心有脾气吗?我也是有的好吗。”
灵均默默点点头,自己的师姐的个性她还是很清楚的,冬凌面上虽然和气,但真要是惹到她了就很难办。
“你们是一个方向的啊。”
“不太一样,我是做理论的,她是做实验的。理论的会场在前面,大佬都来得早,我赶过去见了人做了报告在她来之前走的。”
然后冬凌发了一个傲娇的表情:“所以,你不要和她走太近。我们师门不能都被她辱一遍。”
“不会,我一定先辱她一遍。”灵均发完感觉怪怪的,怎么辱?不理不见不联系?她想起刘心端端正正坐着弹琴的样子,突然觉得一整落寞,所以,是连唯一的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都弄丢了吗?
“不用了,你听出重点了吗?”冬凌的消息。
灵均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在她之前做的邀请报告,虽然你发的文章比她少,但是你是理论界的后起之秀和新星,还是我师姐厉害啊。”灵均感受到了冬凌在涉及到刘心这个话题的时候深深地攀比和斗争感,颇感无奈:“师姐被伤得很深啊。”
岳冬凌居然直接忽略了最后一句:“我们做理论的本来发文章就不容易,不能用数量来比。”
这是?昔日好友变对手?什么戏码?冬凌平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自己在谷老面前抢了她的风头,她也只是气了一阵,发现和自己合得来之后更是各种照顾自己,居然会因为这种事情发展到处处比较。刘心,她也会这样吗?
“冬凌,你们以后都在一个圈子里啊。”灵均忍不住还是要劝导一句,学术圈就只有这么大,两个人看趋势都会成为大佬,到时候不和真的很尴尬。
“再说吧,我出路宽广,前途光明璀璨。”
灵均却在这句回复中感受到了一点你死我活的硝烟。岳冬凌,这是要和某人玩出局游戏吗?
这中间肯定有很大误会,自己的师姐自己还是了解的,留在学术圈混吃等死一直是她的梦想,否则也不会放着家大业大的岳家的背景不管,要只身到学术界发展,而且还是物理这么烧脑还不赚钱的行业。想到师姐对自己这么好,还有想想刘心那可怕的战斗力,灵均忽然生出一种要保护好师姐的梦想的冲动,这两个人,无论是谁出局都很遗憾啊。刘心,她也是这么想的吗?
灵均知道,有些人的偏执是很可怕的,比如自己,明明是谷老很看重的学生,却非要学物理,当然是受了岳冬凌的偏执的影响,可见岳冬凌对这个行业的偏执到了一种什么地步,或者说对混吃等死灌水的生活偏执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她记得岳冬凌说过,因为觉得这样easy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可以为之奋斗的,才有了游戏人生的态度,对于一本正经的灌水这种事情,简直是像卓别林代替希特勒领导众人,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所以一定要成为顶尖的那个人,按照游戏的态度好好的戏弄一番众人。可是到了后来,岳冬凌好像就变得严肃正经了,她有一次对灵均说:“你知道吗?你玩一个游戏的时候,如果周围都是无比虔诚的人,你是会当真的。”也是在那一次之后,灵均渐渐被岳冬凌对于学术界的热情感染,渐渐的对岳冬凌所热爱的那种事业和生活方式有了深深的偏执和痴迷。她的师姐,岳冬凌,也是一个虔诚的人。
灵均从此得出了一个结论,爱这种感情,也像物质一样可以给予,比如自己对音乐和学术的爱,就是岳冬凌的给予的直接产物,如果自己遇到了别的虔诚的人,也许就会接受对其他事物的感情,没什么是非此不可的啊。那么人呢?有非此不可的人,还是,任何人都可以豪无芥蒂的接受。
灵均闷闷的躺在床上,听着《暗涌》一直到睡去。